- 发布日期:2025-04-12 15:53 点击次数:143 《渔樵问对》是北宋时期著名理学家邵雍的一部哲学论著,通过渔樵的对话,将天地、万物、人事、社会归之于《易》理,目的是让樵者明白“天地之道备于人,万物之道备于身,众妙之道备于神,天下之能事毕矣”的道理。文中体现了邵雍试图将儒家的人本与道家的天道贯通起来的思想,论述了天地万物、阴阳化育和生命道德的奥妙和哲理,着力揭示人生祸福、利害消长的底层逻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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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 “利害”之辩
【原文】渔者垂钓于伊水之上。
樵者过之,弛担息肩,坐于磐石之上,而问于渔者,曰:“鱼可钩取乎?”
曰:“然。”
曰:“钩非饵可乎?”
曰:“否。”
曰:“非钩也,饵也。鱼利食而见害,人利鱼而蒙利,其利同也,其害异也。敢问何故?”
渔者曰:“子樵者也,与吾异治,安得侵吾事乎?然亦可以为子试言之。彼之利,犹此之利也;彼之害,亦犹此之害也。子知其小,未知其大。
鱼之利食,吾亦利乎食也;鱼之害食,吾亦害乎食也。子知鱼终日得食为利,又安知鱼终日不得食为害?如是,则食之害也重,而钩之害也轻。子知吾终日得鱼为利,又安知吾终日不得鱼不为害也?
如是,则吾之害也重,鱼之害也轻。以鱼之一身,当人之食,是鱼之害多矣;以人之一身,当鱼之一食,则人之害亦多矣。又安知钓乎大江大海,则无易地之患焉?鱼利乎水,人利乎陆,水与陆异,其利一也;
鱼害乎饵,人害乎财,饵与财异,其害一也。又何必分乎彼此哉!子之言,体也,独不知用尔。”
【译文】渔夫在伊水河畔钓鱼。有樵夫路过,放下担子歇肩,坐在大石头上,向渔夫问道:“鱼可以用鱼钩钓上来吗?”
渔夫回答:“可以。”
樵夫又问:“只用鱼钩,不用鱼饵能行吗?”
渔夫说:“不行。”
樵夫说:“这么看来,关键在于鱼饵而非鱼钩。鱼贪图食物才招来灾祸,人利用鱼来获利 ,二者获利的目的相同,遭遇的灾祸却不一样。冒昧问一下,这是为什么呢?”
渔夫说:“你是个樵夫,和我从事的营生不同,怎么能干预我的事呢?不过,也可以给你试着讲讲。鱼的获利,就如同人的获利;鱼遭遇的灾祸,也如同人遭遇的灾祸。你只知道小的方面,不知道大的方面。
鱼贪图食物,人也贪图食物;鱼因食物遭遇灾祸,人也会因食物遭遇灾祸。你只知道鱼一整天能吃到食物是获利,又怎么知道鱼一整天吃不到食物是灾祸呢?如此看来,食物带来的灾祸更重,鱼钩带来的灾祸更轻。你知道我一整天钓到鱼是获利,又怎么知道我一整天钓不到鱼不是灾祸呢?
如此而言,我的灾祸更重,鱼的灾祸更轻。用鱼的整个身体,去充当人的食物,鱼遭遇的灾祸就大了;用整个人的生存,去换取鱼的一顿食物,人的灾祸也不小。又怎么知道在大江大海钓鱼,就没有意外变故的忧患呢?鱼在水中获利,人在陆地获利,水和陆地不同,但获利这点是一样的;
鱼被鱼饵所害,人被钱财所害,鱼饵与钱财不同,但受害这点是一样的。又何必区分彼此呢!你的话,只是看到了表象,只是不知道实际运用罢了。”
【解读】这段对话借渔者与樵者的交谈,探讨利害关系。樵夫从直观现象出发,疑惑鱼与人在求利时面临的不同结果,渔夫则深入剖析,点明人和鱼在生存中对资源的追逐以及面临的利弊本质相通。二者都有求利需求,同时也都面临求利不成反招害的风险,借此揭示世间万物的利害存在普遍性与相对性,批评只看表象不重本质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片面认知,启发人们用更宏观、辩证的视角看待生活中的利害得失。
二、“体用” 之辩
【原文】樵者又问曰:“鱼可生食乎?”
曰:“烹之可也。”
曰:“必吾薪济子之鱼乎?
曰:“然。“
曰:“吾知有用乎子矣。”
曰:“然则子知子之薪,能济吾之鱼,不知子之薪所以能济吾之鱼也。薪之能济鱼久矣,不待子而后知。苟世未知火之能用薪,则子之薪虽积丘山,独且奈何哉?”
樵者曰:“愿闻其方。”
曰:“火生于动,水生于静。动静之相生,水火之相息。水火,用也;草木,体也。用生于利,体生于害。利害见乎情,体用隐乎性。一性一情,圣人能成。子之薪犹吾之鱼,微火则皆为腐臭败坏,而无所用矣,又安能养人七尺之躯哉?”
樵者曰:“火之功大于薪,固已知之矣。敢问善灼物,何必待薪而后传?”
曰:“薪,火之体也。火,薪之用也。火无体,待薪然后为体;薪无用,待火然后为用。是故凡有体之物,皆可焚之矣。”
曰:“水有体乎?”
曰:“然。”
曰:“火能焚水乎?“
曰:“火之性,能迎而不能随,故灭。水之体,能随而不能迎,故热。是故有温泉而无寒火,相息之谓也。”
曰:“火之道生于用,亦有体乎?”
曰:“火以用为本,以体为末,故动。水以体为本,以用为末,故静。是火亦有体,水亦有用也。故能相济又能相息,非独水火则然,天下之事皆然,在乎用之何如尔。”
樵者曰:“用可得闻乎?”
曰:“可以意得者,物之性也。可以言传者,物之情也。可以象求者,物之形也。可以数取者,物之体也。用也者,妙万物为言者也,可以意得,而不可以言传。”
曰:“不可以言传,则子恶得而知之乎?”
曰:“吾所以得而知之者,固不能言传,非独吾不能传之以言,圣人亦不能传之以言也。”
曰:“圣人既不能传之以言,则六经非言也耶?”
曰:“时然后言,何言之有?”
樵者赞曰:“天地之道备于人,万物之道备于身,众妙之道备于神,天下之能事毕矣,又何思何虑!吾而今而后,知事心践形之为大。不及子之门,则几至于殆矣。”乃析薪烹鱼而食之,饫而论《易》。
【译文】樵夫又问道:“鱼可以生吃吗?”
渔夫回答:“煮熟了才行。”
樵夫说:“一定要用我的柴来煮你的鱼吗?”
渔夫说:“是的。”
樵夫说:“我知道我对你有用处了。”
渔夫说:“然而,你只知道你的柴能帮我煮鱼,却不知道你的柴之所以能帮我煮鱼的道理。柴能煮鱼这事由来已久,不是等你出现才知道的。要是世间都不知道火能燃烧柴,那即便你的柴堆积如山,又能怎样呢?”
樵夫说:“愿听其中的道理。”
渔夫说:“火生于变动,水生于静止。动和静相互生发,水与火相互克制。水与火,是功用;草木,是实体。功用产生于利益追求,实体来自于应对灾祸。利害体现在事物的表象,实体与功用隐藏在事物的本性当中。洞悉本性与表象,只有圣人能做到。你的柴就如同我的鱼,没有小火慢炖,都会腐烂变质,没了用处,又怎能滋养人的身躯呢?”
樵夫说:“火的功劳比柴大,我本来就知道了。冒昧问一下,火善于烧灼东西,为何一定要依靠柴才能传递呢?”
渔夫说:“柴,是火的实体;火,是柴的功用。火没有实体,依靠柴才有了实体;柴没有功用,依靠火才有了功用。所以,但凡有实体的东西,都能够被火烧毁。”
樵夫问:“水有实体吗?”
渔夫答:“有。”
樵夫问:“火能烧干水吗?”
渔夫答:“火的特性,是能够主动进攻但不能持久相随,所以容易熄灭。水的特性,是能够顺应却不主动迎合,所以能被烧热。因此有温泉,却没有寒冷的火焰,这就是水火相互克制。”
樵夫问:“火的规律产生于功用,它也有实体吗?”
渔夫答:“火以功用为根本,以实体为次要,所以好动。水以实体为根本,以功用为次要,所以好静。所以火也有实体,水也有功用。因而二者既能相互辅助,又能相互克制,并非只有水火是这样,天下的事都是如此,关键在于怎么去运用。”
樵夫问:“运用的方法可以说来听听吗?”
渔夫说:“能够靠意会领会的,是事物的本性。能够用言语传达的,是事物的表象。能够靠形象去探究的,是事物的外形。能够用数量来把握的,是事物的实体。所谓运用,是就奇妙地改变万物而言的,能够靠意会,却没办法用言语说明白。”
樵夫问:“没办法用言语说明白,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?”
渔夫说:“我之所以能知晓,本来就没办法用言语表述,不只是我没办法用言语传授,圣人也没办法用言语传授。”
樵夫问:“圣人既然没办法用言语传授,那六经不也是言语写成的吗?”
渔夫答:“到了恰当的时候才说话,哪里算是真正的言说呢?”
樵夫赞叹道:“天地的规律在人身上完备,万物的规律在自身完备,各种精妙的道理在精神里完备,天下能做的事就全涵盖了,又还有什么可思虑的!我从今往后,知道养心修身是最重要的事。要是没到你这儿来,差点就遭遇危险了。”于是,樵夫劈开柴,煮了鱼吃,吃饱后一起讨论《易经》。
【解读】这段对话层层递进,起始于日常煮鱼话题,却深入探讨哲学命题。先点明事物的体用关系,如柴与火,相互依存成就功用 ,继而说到水火特性及相互制约平衡,揭示万物皆有体用,且在动静、本末层面各有特性,世间事皆遵循体用相济又相息的规律。关于 “用” 的探讨更是精妙,强调其可意会难言传,连圣人也难以用言语尽传智慧,引导人们超越言语,用心体悟世间规律,领悟到修身养心、洞悉规律才是行事关键,体现出对自然、人事规律深刻且超脱文字的思考。
三、“物我” 之辩
【原文】渔者与樵者游于伊水之上。渔者叹曰:“熙熙乎万物之多,而未始有杂。吾知游乎天地之间,万物皆可以无心而致之矣。非子则孰与归焉?”
樵者曰:“敢问无心致天地万物之方?”
渔者曰:“无心者,无意之谓也。无意之意,不我物也。不我物,然后定能物物。”
曰:“何谓我,何谓物?”
曰:“以我徇物,则我亦物也;以物徇我,则物亦我也。我物皆致,意由是明。天地亦万物也,何天地之有焉?万物亦天地也,何万物之有焉?万物亦我也,何万物之有焉?我亦万物也,何我之有焉?何物不我?何我不物?如是则可以宰天地,可以司鬼神,而况于人乎?况于物乎?”
【译文】渔夫和樵夫在伊水之上游玩。渔夫感叹道:“万物如此繁多兴盛,却始终不杂乱。我知晓在天地之间游乐,万物都能够不用刻意追求就能获得。若不是你,还能和谁一起探讨这些呢?”
樵夫问道:“冒昧请教不用刻意就能获得天地万物的方法是什么?”
渔夫说:“所谓无心,说的就是无意。无意的意,就是不把外物当作与自己对立的东西。不把外物当作与自己对立的东西,而后必定能够驾驭万物。 ”
樵夫问:“什么叫我,什么叫物?”
渔夫说:“让自己去顺应外物,那我也就成了物;让外物来顺应我,那物也就成了我。我与物都能融会贯通,心意也由此明晰。天地也是万物,哪有什么单独的天地呢?万物也是天地,哪有什么孤立的万物呢?万物也是我,哪有什么独立的万物呢?我也是万物,哪有什么单独的我呢?什么物不是我?什么我不是物?像这样就能够主宰天地,掌管鬼神,更何况是人呢?更何况是普通的物呢?”
【解读】这段对话蕴含着道家的哲学思想。渔夫先抛出“无心致万物”的观点,倡导摆脱刻意的意念去接触世界,进入一种不区分“我”与“物”的境界。当人不再将自我与外界对立,消弭主客体的隔阂 ,就能随心驾驭万物。这种齐物思想,打破常规的自我、外物的边界认知,将天地、万物、自我的概念模糊融合,追求一种超脱分别心、回归自然本真的精神状态,从而实现精神层面上对天地万物的“主宰”,体现出对精神自由、超凡境界的追求与探索。
四、“名实” 之辩
【原文】樵者问渔者曰:“天何依?”
曰:“依乎地。”
曰:“地何附?”
曰:“附乎天。”
曰:“然则天地何依何附?”
曰:“自相依附。天依形,地附气。其形也有涯,其气也无涯。有无之相生,形气之相息。终则有始,终始之间,其天地之所存乎?天以用为本,以体为末;地以体为本,以用为末。利用出入之谓神,名体有无之谓圣。唯神与圣,能参乎天地者也。
小人则日用而不知,故有害生实丧之患也。夫名也者,实之客也;利也者,害之主也。名生于不足,利丧于有余。害生于有余,实丧于不足。此理之常也。养身者必以利,贪夫则以身殉,故有害生焉。
立身必以名,众人则以身殉名 ,故有实丧焉。窃人之财谓之盗,其始取之也,唯恐其不多也。及其败露也,唯恐其多矣。夫贿之与赃,一物而两名者,利与害故也。窃人之美谓之徼,其始取之也,唯恐其不多也。及其败露,唯恐其多矣。夫誉与毁,一事而两名者,名与实故也。
凡言朝者,萃名之地也;市者,聚利之地也。能不以争处乎其间,虽一日九迁,一货十倍,何害生实丧之有耶?是知争也者取利之端也,让也者趋名之本也。利至则害生,名兴则实丧。利至名兴,而无害生实丧之患,唯有德者能之。天依地,地会天,岂相远哉!”
【译文】樵夫问渔夫说:“天依靠什么?”
渔夫回答:“依靠着地。”
樵夫又问:“地附着于什么?”
渔夫答:“附着于天。”
樵夫接着问:“既然如此,那天地依靠、附着于什么呢?”
渔夫说:“天地相互依靠、附着。天凭借形体,地凭借元气。天的形体有边际,地的元气没有边际。有和无相互生成,形体与元气相互依存。结束之后又有开始,在这终始循环之间,大概就是天地存在的方式吧。天以功用为根本,以形体为末节;地以形体为根本,以功用为末节。能巧妙利用出入变化的称作神,能辨明形体有无关系的称作圣。只有神与圣,才能够参悟天地的奥秘。
小人每天都在使用这些道理却浑然不知,所以才有灾祸产生、实际利益丧失的忧患。所谓名声,是实际的附属;所谓利益,是灾祸的源头。名声产生于不满足,利益在拥有过多时丧失。灾祸产生于拥有过多,实际利益在不满足时丧失。这是常理。养生的人必定追逐利益,贪婪的人会为了利益舍弃性命,所以就产生了灾祸。
立身处世必定追求名声,普通人会为了名声舍弃自身实际的东西,所以才有实际利益的丧失。偷取别人钱财的叫做盗贼,开始偷取的时候,唯恐偷得不多。等到事情败露,又唯恐偷得多了。贿赂与赃物,是同一样东西的两个名称,是因为关乎利害。窃取别人的美名叫做掠美,开始掠取的时候,唯恐不多。等到事情败露,又唯恐多了。赞誉与诋毁,是同一件事的两个名称,是因为关乎名声与实际。
但凡说到朝廷,那是汇聚名声的地方;说到集市,那是聚集利益的地方。要是能不在这些地方争斗,即便一天之内多次升迁,一件货物获利十倍,又怎么会有灾祸产生、实际利益丧失的情况呢?由此可知,争斗是获取利益的开端,谦让是趋向名声的根本。利益到来灾祸就会滋生,名声兴起实际就会丧失。利益到来、名声兴起,却没有灾祸产生、实际利益丧失的忧患,只有有德行的人才能做到。天依靠着地,地连接着天,二者哪里相距很远呢!”
【解读】这段对话围绕天地依存关系展开,上升至哲学高度,探讨有无、形气、终始等抽象概念,揭示天地运行规律需神与圣才能参悟,暗指常人因蒙昧而陷入名利困境。随后着重剖析名利,点明其相生又相悖的特性 ,利益易招害、名声易损实,用盗贼、掠美等例子具象化人们在名利场中的贪婪与后患。最后指明朝堂、集市这类名利集中地,只有秉持谦让不争之德,才能避免名利带来的危害,劝人超脱世俗的盲目逐利争名,回归类似天地依存般的和谐状态。
五、“治乱” 之辩
【原文】渔者谓樵者曰:“天下将治,则人必尚行也;天下将乱,则人必尚言也。尚行,则笃实之风行焉;尚言,则诡谲之风行焉。天下将治,则人必尚义也;天下将乱,则人必尚利也。尚义,则谦让之风行焉;尚利,则攘夺之风行焉。
三王,尚行者也;五霸,尚言者也。尚行者必入于义也,尚言者必入于利也。义利之相去,一何如是之远耶?是知言之于口,不若行之于身,行之于身,不若尽之于心。言之于口,人得而闻之,行之于身,人得而见之,尽之于心,神得而知之。人之聪明犹不可欺,况神之聪明乎?
是知无愧于口,不若无愧于身,无愧于身,不若无愧于心。无口过易,无身过难,无身过易,无心过难。既无心过,何难之有!吁,安得无心过之人,与之语心哉!”
【译文】渔夫对樵夫说:“天下即将走向大治的时候,人们必定崇尚实干;天下即将陷入混乱的时候,人们必定崇尚空谈。崇尚实干,笃实的风气就会盛行;崇尚空谈,诡诈的风气就会蔓延。天下即将大治之时,人们必定崇尚道义;天下即将大乱之际,人们必定追逐私利。崇尚道义,谦让的风气就会兴起;追逐私利,抢夺的风气就会兴起。
上古三王,是崇尚实干的;春秋五霸,是崇尚空谈的。崇尚实干的人必然会趋向道义,崇尚空谈的人必然会趋向私利。道义和私利之间的差距,怎么会如此之大呢?由此可知,挂在嘴边的话语,不如亲身去践行;亲身践行,又不如从心底去领悟、认同。话语从口中说出,别人能听得到;行动表现在身上,别人能看得见;从心底领悟、认同,神灵能知晓。人的聪慧都不可欺瞒,何况神灵的聪慧呢?
所以明白,嘴上没有过错容易,身上没有过错困难;身上没有过错容易,心里没有过错最难。要是心里没有过错,还有什么难事呢!唉,怎样才能找到心里没有过错的人,和他倾心交谈呢!”
【解读】这段文字通过对比天下治与乱两种情境下人们“尚行”“尚言”“尚义”“尚利”的不同表现,勾勒出社会风气的走向。回溯历史上三王、五霸的行事风格,点明实干与空谈分别导向道义、私利,凸显义利差距。接着从言行心三个层面深入,强调嘴上空谈不如亲身实践,实践又不如内心彻悟,因为人心、神灵皆有洞察,难以欺瞒。最终聚焦于过错层面,层层递进指出无心过最难,流露出对品德纯粹、毫无愧疚之人的渴望与叹惋,蕴含劝人务实修心、追求道德至善的意味。
六、“观物” 之辩
【原文】渔者谓樵者曰:“子知观天地万物之道乎?”
樵者曰:“未也。愿闻其方。”
渔者曰:“夫所以谓之观物者,非以目观之也,非观之以目,而观之以心也;非观之以心,而观之以理也。天下之物,莫不有理焉,莫不有性焉,莫不有命焉。所以谓之理者,穷之而后可知也;所以谓之性者,尽之而后可知也;所以谓之命者,至之而后可知也。
此三知也,天下之真知也,虽圣人无以过之也。而过之者,非所以谓之圣人也。夫鉴之所以能为明者,谓其能不隐万物之形也。虽然鉴之能不隐万物之形,未若水之能一万物之形也。虽然水之能一万物之形,又未若圣人之能一万物情也。圣人之所以能一万物之情者,谓其圣人之能反观也。所以谓之反观者,不以我观物也。不以我观物者,以物观物之谓也。
又安有我于其间哉?是知我亦人也,人亦我也。我与人皆物也。此所以能用天下之目为己之目,其目无所不观矣。用天下之耳为己之耳,其耳无所不听矣。用天下之口为己之口,其口无所不言矣。
用天下之心为己之心,其心无所不谋矣。天下之观,其于见也,不亦广乎?天下之听,其于闻也,不亦远乎?天下之言,其于论也,不亦高乎?天下之谋,其于乐也,不亦大乎?夫其见至广,其闻至远,其论至高,其乐至大,能为至广、至远、至高、至大之事,而中无一为焉,岂不谓至神至圣者乎?
非唯吾谓之至神至圣者乎,而天下谓之至神至圣者乎。非唯一时之天下渭之至神至圣者乎,而千万世之天下谓之至神圣者乎。过此以往,未之或知也已。”
【译文】渔夫问樵夫:“你知道观察天地万物的方法吗?”
樵夫回答:“不知道,愿听您讲讲方法。”
渔夫说:“所谓的'观物’,不是单纯用眼睛去看,不是凭借眼睛,而是要用心灵去体悟;也不只是用心灵体悟,更要依据事理去洞察。天下的万物,没有不存在事理的,没有不具备本性的,也没有不受命运支配的。所说的'理’,探究到底才能知晓;所说的'性’,穷尽钻研之后才可明白;所说的'命’,切实抵达极致才能了解。
这三种认知,是天下真正的智慧,即便圣人也超不过它。要是有人号称超越了,那就不能称其为圣人了。镜子之所以能明亮,是因为它不会隐匿万物的形状。虽说镜子能不隐匿万物的形状,却不如水,水能够让万物形状归一。虽说水有让万物形状归一的本事,又比不上圣人,圣人能让万物的情理归一。圣人之所以能让万物情理归一,是因为圣人善于'反观’ 。所谓'反观’,就是不以自我主观去观察事物,不以自我主观去观察事物,说的就是从物的角度去观察物。
如此,哪里还有'我’夹杂在中间呢?由此可知,我也是人,人也是我,我与人都是万物。正因为这样,才能把全天下人的眼睛当作自己的眼睛,那视野就无所不观了;把天下人的耳朵当作自己的耳朵,听力就无所不听了;把天下人的嘴巴当作自己的嘴巴,言论就无所不言了;把天下人的心当作自己的心,心思就无所不谋了。
全天下人的观察视野,所见不是极为宽广吗?全天下人的听闻,所听不是极为遥远吗?全天下人的言论,所论不是极为高深吗?全天下人的谋划,所得乐趣不是极为宏大吗?视野极为宽广,听闻极为遥远,言论极为高深,乐趣极为宏大,能做这般极为宽广、遥远、高深、宏大之事,自身却不刻意作为,难道还不算至神至圣之人吗?
并非只有我称其为至神至圣之人,天下人都称其为至神至圣之人;并非只有一个时代的天下人将其称作至神至圣之人,千秋万代的天下人都会称其为至神至圣之人。除此之外,大概就没人知晓了。”
【解读】这段对话阐释了一种深邃的观物哲学。先点明观物要超越肉眼,从心出发,最终依循事理,对万物的理、性、命层层深挖,追求极致认知,定义出顶级智慧的标准。又借镜子、水与圣人对比,凸显圣人能超脱主观,“以物观物”,去除“我执”,将个体融入万物,达成共情共理。进而论述圣人因泯除主客界限,得以汇聚天下视听言谋,拥有超凡视野、深远听闻、高深见地、宏大志趣,无为却无所不为,塑造出至神至圣的理想人格,还强调其受天下世代认可,饱含对这种超凡境界的推崇。
七、“人天” 之辩
【原文】樵者问渔者曰:“子以何道而得鱼?”
曰:“吾以六物具而得鱼。”
曰:“六物具也,岂由天乎?”
曰:“具六物而得鱼者,人也。具六物而所以得鱼者,非人也。”
樵者未达,请问其方。
渔者曰:“六物者,竿也,纶也,浮也,沉也,钩也,饵也。一不具,则鱼不可得。然而六物具而不得鱼者,非人也。六物具而不得鱼者有焉,未有六物不具而得鱼者也。是知具六物者,人也。得鱼与不得鱼,天也。六物不具而不得鱼者,非天也,人也。”
樵者曰:“人有祷鬼神而求福者,福可祷而求耶?求之而可得耶?敢问其所以。”
曰:“语善恶者,人也;福祸者,天也。天道福善而祸淫,鬼神岂能违天乎?自作之咎,固难逃已。天降之灾,禳之奚益?修德积善,君子常分。安有余事于其间哉!”
樵者曰:“有为善而遇祸,有为恶而获福者,何也?”
渔者曰:“有幸与不幸也。幸不幸,命也;当不当,份也。一命一份,人其逃乎?”
曰:“何谓份?何谓命?”
曰:“小人之遇福,非份也,有命也;当祸,份也,非命也。君子之遇祸,非份也,有命也;当福,份也,非命也。”
【译文】樵夫问渔夫:“您凭借什么办法能钓到鱼?”
渔夫回答:“我依靠六样东西齐全就能钓到鱼。”
樵夫问:“六样东西齐全,难道是靠天吗?”
渔夫说:“准备好六样东西从而钓到鱼,靠的是人;准备好六样东西却能钓到鱼的原因,就不是人所能决定的了。”
樵夫不太明白,请求渔夫详细说说。
渔夫解释道:“这六样东西,分别是鱼竿、鱼线、鱼漂、铅坠、鱼钩、鱼饵。缺一样,就钓不到鱼。然而,六样东西都齐全却钓不到鱼,这就不是人的问题了。六样东西齐全却钓不到鱼的情况是有的,但从来没有六样东西不齐全还能钓到鱼的。由此可知,准备六样东西,靠的是人;能不能钓到鱼,是天决定的。六样东西不齐全而钓不到鱼,这不是天的问题,而是人的问题。”
樵夫又问:“有人向鬼神祈祷以求福,福可以通过祈祷求得吗?求就能得到吗?冒昧问问其中缘由。”
渔夫说:“评判善恶的,是人;决定福祸的,是天。天道会赐福给善良的人,降祸给作恶的人,鬼神怎么能违背天意呢?自己犯下的过错,本来就难以逃脱惩罚。上天降下的灾祸,祈求消灾又有什么用呢?修养品德、积累善行,本就是君子分内该做的事。哪还有多余精力去做那些无谓的事呢!”
樵夫问:“有行善却遭遇灾祸,作恶却获得福气的人,这是为什么?”
渔夫回答:“这是有幸与不幸啊。幸与不幸,是命;是否应当,是分。命和分,人怎么逃得掉呢?”
樵夫问:“什么叫分?什么叫命?”
渔夫说:“小人遇到福气,不是他该有的分,是命;遇上灾祸,是他该有的分,不是命。君子遇到灾祸,不是他该有的分,是命;遇上福气,是他该有的分,不是命。”
【解读】这段对话先是围绕钓鱼一事,区分人的主观准备与天定结果,强调人要尽己所能备齐条件,至于最终成效则有不可控因素。随后话题转入求福,明确善恶评判在人、福祸主宰在天,否定向鬼神祷福的有效性,倡导人专注于自身修德积善。最后探讨善恶与福祸看似不匹配的现象,引入“命”“分”概念,指出人生境遇受二者交织影响,劝人安守本分,坦然接受命运安排,蕴含着顺应天命、积极修德的处世哲学。
八、“利害” 之辩
【原文】渔者谓樵者曰:“人之所谓亲,莫如父子也;人之所渭疏,莫如路人也。利害在心,则父子过路人远矣。父子之道,天性也。利害犹或夺之,况非天性者乎?夫利害之移人,如是之深也,可不慎乎?路人之相逢则过之,固无相害之心焉,无利害在前故也。
有利害在前,则路人与父子,又奚择焉?路人之能相交以义,又何况父子之亲乎?夫义者,让之本也;利者,争之端也。让则有仁,争则有害。仁与害,何相去之远也!尧、舜亦人也。桀、纣亦人也,人与人同而仁与害异尔,仁因义而起,害因利而生。利不以义,则臣弑其君者有焉,子弑其父者有焉。岂若路人之相逢,一目而交袂于中逵者哉!”
【译文】渔夫对樵夫说:“父子,是人们所说的最亲近的人;路人,是人们所说的最疏远的人。如果在心里考虑利害关系,那么父子就会比路人还要疏远。父子之间的这种亲近关系,本来是天生的,但是利害的存在就可能会把这种亲近给夺去,更何况那些不是天生的关系呢。利害对人的改变,如此之深刻,怎么可以不慎重对待呢。路人相遇是擦肩而过,本来就没有相害的心,这是因为他们之前没有什么利害关系。
如果利害关系在前产生,那么路人之间本就没有天然的亲近,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。这是在利的面前,在义的面前,萍水相逢的路人如果义气相投也会结交,又何况是本来就天性亲近的父子呢。对于义来说,谦让是它的根本;对于利来说,争夺是它的发端。谦让就会产生仁爱,争夺就会产生谋害。仁爱与谋害,又是怎样巨大的差别呢。尧、舜和桀、纣都是人,他们有着人的相同之处,但是仁爱与谋害让他们不再是一类人,仁爱因谦让之义而产生,谋害因利益争夺而产生。如果是通过不义的手段取利,那么臣子弑杀君主,儿子忤逆父亲的事情就会出现。相反,相互陌生的路人在萍水相逢时假装熟络,紧紧握手的奇怪现象也会出现。”
【解读】这段强调利害关系对人际关系的影响,即使是父子这样的天性之亲,一旦心中有了利害考量,也可能变得比路人还疏远,警示人们要警惕利害关系对人际关系的破坏,在处理各种关系时,应尽量避免让利害因素干扰亲情、友情等美好情感。明确提出义是让的根本,利是争的开端,强调了义与利的不同导向。倡导人们遵循义的原则,以谦让和仁爱之心对待他人,避免因追逐利益而产生争斗和伤害,这体现了对儒家重义轻利思想的传承和弘扬。通过对比尧、舜与桀、纣,说明人与人在本质上虽相同,但因对义利的不同选择,导致了仁与害的巨大差异,强调了道德选择和个人修养的重要性,启示人们要以尧、舜为榜样,坚守道德底线,践行仁义之道。
九、“力分” 之辩
【原文】樵者谓渔者曰:“吾尝负薪矣,举百斤而无伤吾之身,加十斤则遂伤吾之身,敢问何故?”
渔者曰:“樵则吾不知之矣。以吾之事观之,则易地皆然。吾尝钓而得大鱼,与吾交战。欲弃之,则不能舍,欲取之,则未能胜。终日而后获,几有没溺之患矣。非直有身伤之患耶?鱼与薪则异也,其贪而为伤则一也。百斤,力分之内者也,十斤,力分之外者也。力分之外,虽一毫犹且为害,而况十斤乎!吾之贪鱼亦何以异子之贪薪乎!”
樵者叹曰:“吾而今而后,知量力而动者,智矣哉!”
【译文】渔夫说:“砍柴的事我不太了解。就拿我钓鱼这事来看,换做别的事也是同样的道理。我曾经钓到一条大鱼,它拼命挣扎,和我较上劲了。我想放弃它,却又舍不得,想把它拉上来,又没那么大的力气制服它。折腾了一整天才把鱼钓上来,期间我差点溺水。这可不只是身体受伤的危险啊。鱼和柴虽然不同,但因为贪心而遭遇损伤这点是一样的。一百斤的东西,如果在自己力气承受范围之内,还好;要是十斤的东西,超出了自己力气所能承受的范围。超出了承受范围,即便多一毫的重量,都会带来危害,更何况是十斤呢!我贪图那条鱼,和你贪图更多的柴,又有什么不同呢!”
樵夫感叹道:“我从今往后,算是知道量力而行的人,才是有智慧的啊!”
【解读】这段对话借渔夫的亲身经历,将钓鱼与砍柴类比,点明人在面对诱惑时的共性——贪心。渔夫描述钓大鱼时因不舍放弃、又无力捕获,差点酿成大祸,凸显过度贪求超出自身能力范围事物的危险性,樵夫由此受到触动,得出“量力而动”的感悟,传递出做事需认清自身能力边界,克制贪念,莫因过度逐利而让自身陷入险境的道理,蕴含深刻的处世智慧与自我警醒意识。
十、“易理” 之辩
【原文】樵者谓渔者曰:“子可谓知《易》之道矣。吾也问:《易》有太极,太极何物也?”
曰:“无为之本也。”
曰:“太极生两仪,两仪,天地之谓乎?”
曰:“两仪,天地之祖也,非止为天地而已也。太极分而为二,先得一为一,后得一为二。一二谓两仪。”
曰:“两仪生四象,四象何物也?”
曰:“大象谓阴阳刚柔。有阴阳然后可以生天,有刚柔然后可以生地。立功之本,于斯为极。”
曰:“四象生八卦,八卦何谓也?”
曰:“谓乾、坤、离、坎、兑、艮、震、巽之谓也。迭相盛衰终始于其间矣。因而重之,则六十四卦由是而生也,而《易》之道始备矣。”
樵者问渔者曰:“复何以见天地之心乎?”
曰:“先阳已尽,后阳始生,则天地始生之际。中则当日月始周之际,末则当星辰始终之际。万物死生,寒暑代谢,昼夜变迁,非此无以见之。当天地穷极之所必变,变则通,通则久,故《象》言'先王以至日闭关,商旅不行,后不省方’,顺天故也。”
樵者谓渔者曰:“无妄,灾也。敢问何故?”
曰:“妄则欺他,得之必有祸,斯有妄也,顺天而动,有祸及者,非祸也,灾也。犹农有思丰而不勤稼稿者,其荒也,不亦祸乎?农有勤稼穑而复败诸水旱者,其荒也,不亦灾乎?故《象》言'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’,贵不妄也。”
樵者问曰:“姤,何也?”
曰:“姤,遇也。柔遇刚也,与夬正反。夬始逼壮,姤始遇壮,阴始遇阳,故称姤焉。观其姤,天地之心,亦可见矣。圣人以德化及此,罔有不昌。故《象》言'施命诰四方’,履霜之慎,其在此也。”
渔者谓樵者曰:“春为阳始,夏为阳极,秋为阴始,冬为阴极。阳始则温,阳极则热;阴始则凉,阴极则寒。温则生物,热则长物,凉则收物,寒则杀物。皆一气别而为四焉。其生万物也亦然。”
【译文】樵夫对渔夫说:“您可以说是知晓《易经》之道了。我想问:《易经》里提到太极,太极是什么东西呢?”
渔夫回答:“它是无为的根本。”
樵夫又问:“太极生出两仪,两仪说的是天地吗?”
渔夫说:“两仪是天地的源头,不只是代表天地而已。太极一分为二,先得到的一份是一,后得到的一份是二,这一、二就叫做两仪。”
樵夫问:“两仪生出四象,四象是什么呢?”
渔夫答道:“四象说的是阴阳刚柔。有了阴阳,之后才能够产生天;有了刚柔,之后才能够产生地。建功立业的根本,在这上面达到极致。”
樵夫问:“四象生出八卦,八卦指的是什么呢?”
渔夫说:“指的是乾、坤、离、坎、兑、艮、震、巽。它们交替兴衰,始终都在这个范围里循环。在此基础上重叠组合,那么六十四卦就由此产生了,《易经》的道理也就完备了。”
樵夫问渔夫:“从复卦怎么看出天地的本心呢?”
渔夫回答:“先前的阳气已经耗尽,后面的阳气刚刚萌生,这正是天地开始萌生的时候。中间阶段对应的是日月刚刚循环的时候,末尾阶段对应的是星辰开始与终结交替的时候。万物的生死、寒暑的交替、昼夜的变迁,不通过这个(复卦)没办法看出来。当天地到了穷尽必须转变的时候,转变就能畅通,畅通就能长久,所以《象传》说'先王在冬至这一天关闭关卡,商旅不外出走动,君主也不巡视四方’,这是顺应天道。”
樵夫对渔夫说:“无妄卦,意味着灾祸。冒昧问一下,这是为什么呢?”
渔夫说:“心存虚妄就是欺骗他人,得到了也必定会有灾祸,这就是有妄。顺应天道行动,要是遭遇灾祸,这不是普通的祸,而是天灾。就好比农夫想着丰收却不勤恳耕种,田地荒芜了,这不就是祸吗?农夫勤恳耕种却因为水旱灾害导致庄稼失败,田地荒芜了,这不就是灾吗?所以《象传》说'先王顺应时节,勤勉地培育万物’,看重的就是不存虚妄。”
樵夫问道:“姤卦,是什么意思呢?”
渔夫回答:“姤,是相遇的意思。阴柔遇到阳刚,与夬卦正好相反。夬卦一开始是逼迫阳刚壮大,姤卦一开始是阴柔遇到阳刚壮大的状态,阴气开始遇到阳气,所以称为姤。观察姤卦,天地的本心,也能够看出来。圣人用德行感化到这种地步,没有不昌盛的。所以《象传》说'发布命令,昭告四方’,踏霜时就要谨慎,道理就在这里。”
渔夫对樵夫说:“春天是阳气开始生发的时候,夏天是阳气达到极致的时候,秋天是阴气开始生发的时候,冬天是阴气达到极致的时候。阳气开始生发就温暖,阳气达到极致就炎热;阴气开始生发就凉爽,阴气达到极致就寒冷。温暖就催生万物,炎热就助长万物,凉爽就收获万物,寒冷就消杀万物。这都是同一气分化成四种状态。万物的生长也是同样的道理。”
【解读】这段对话围绕《易经》展开深度探讨。阐释《易经》基本概念,从太极这一无为根本出发,梳理其分化出两仪、四象、八卦乃至六十四卦的逻辑脉络,揭示各元素层层递进构建起易理体系,展现古人对宇宙生成的哲学认知。借复卦解读天地循环、万物更迭规律,强调其体现天地穷极而变、变则通久的特性,凸显顺应天时的重要性,是古人依据卦象洞察自然与社会运转节律的体现。区分“祸”“灾”,点明心存虚妄得之有祸,即便顺应天道遇不利也是天灾,借农夫事劝人务实勤恳、不存非分之想,将卦理融入日常行事准则。解析姤卦的“遇”意及阴阳刚柔关系,凸显圣人以德化顺应此卦象的昌盛之态,提示人们要对细微变化保持警醒,见微知著,蕴含修身治国的智慧。把四季更迭和阴阳之气消长关联,说明一气化四、影响万物生长,用自然规律映照易理,反映古人用阴阳学说统摄自然现象、总结世间规律的思维方式。
十一、“人物” 之辩
【原文】樵者问渔者曰:“人之所以能灵于万物者,何以知其然耶?”
渔者对曰:“谓其目能收万物之色,耳能收万物之声,鼻能收万物之气,口能收万物之味。声色气味者,万物之体也。目耳口鼻者,万人之用也。体无定用,惟变是用。用无定体,惟化是体。体用交而人物之道于是乎备矣。然则人亦物也,圣亦人也。
有一物之物,有十物之物,有百物之物,有千物之物,有万物之物,有亿物之物,有兆物之物。生一一之物,当兆物之物者,岂非人乎!有一人之人,有十人之人,有百人之人,有千人之人,有万人之人,有亿人之人,有兆人之人。当兆人之人者,岂非圣乎!是知人也者,物之至者也。圣也者,人之至者也。
物之至者始得谓之物之物也。人之至者始得谓之人之人也。夫物之物者,至物之谓也。人之人者,至人之谓也。以一至物而当一至人,则非圣人而何?人谓之不圣,则吾不信也。何哉?谓其能以一心观万心,一身观万身,一物观万物,一世观万世者焉。
又谓其能以心代天意,口代天言,手代天工,身代天事者焉。又谓其能以上识天时,下尽地理,中尽物情,通照人事者焉。又谓其能以弥纶天地,出入造化,进退今古,表里人物者焉。
噫!圣人者,非世世而效圣焉。吾不得而目见之也。虽然吾不得而目见之,察其心,观其迹,探其体,潜其用,虽亿万千年亦可以理知之也。人或告我曰:'天地之外,别有天地万物,异乎此天地万物。’则吾不得而知之也。
非唯吾不得而知之也,圣人亦不得而知之也。凡言知者,谓其心得而知之也。言言者,谓其口得而言之也。既心尚不得而知之,口又恶得而言之乎?以不可得知而知之,是谓妄知也。以不可得言而言之,是谓妄言也。吾又安能从妄人而行妄知妄言者乎!”
渔者谓樵者曰:“仲尼有言曰:殷因于夏礼,所损益可知也;周因于殷礼,所损益可知也。其或继周者,虽百世可知也。夫如是,则何止于百世而已哉!亿千万世,皆可得而知之也。
人皆知仲尼之为仲尼,不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,不欲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则已,如其必欲知仲尼之所以为仲尼,则舍天地将奚之焉?人皆知天地之为天地,不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。不欲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则已,如其必欲知天地之所以为天地,则舍动静将奚之焉?
夫一动一静者,天地至妙者欤?夫一动一静之间者,天地人至妙者欤?是知仲尼之所以能尽三才之道者,谓其行无辙迹也。故有言曰:'予欲无言’,又曰:'天何言哉!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。’其此之谓与?”
【译文】樵夫问渔夫说:“人之所以能比万物更灵慧,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?”
渔夫回答道:“因为人的眼睛能捕捉万物的色彩,耳朵能收纳万物的声音,鼻子能感知万物的气息,嘴巴能品尝万物的味道。声色气味,是万物的外在形态;目耳口鼻,是众人的感知器官。外在形态没有固定的用途,只依据变化来发挥作用;感知器官没有固定的形态,只依据造化来形成形体。形体与功用相互交融,人与万物的道理就完备了。既然如此,那么人也是物,圣人也是人。
有汇聚一种事物特性的物,有汇聚十种事物特性的物,有汇聚百种事物特性的物,有汇聚千种事物特性的物,有汇聚万物特性的物,有汇聚亿物特性的物,有汇聚兆物特性的物。能孕育出独一无二之物,抵得上汇聚兆物特性之物的,难道不是人吗!有平凡如一人的人,有才能抵得上十人的人,有才能抵得上百人的人,有才能抵得上千人的人,有才能抵得上万人的人,有才能抵得上亿人的人,有才能抵得上兆人的人。能担当得起兆人能力的,难道不是圣人吗!由此可知,人是万物中最杰出的。圣人,是人类中最杰出的。
最杰出的物,才称得上是汇聚万物特性之物。最杰出的人,才称得上是汇聚众人智慧之人。所谓汇聚万物特性之物,就是极致的物。所谓汇聚众人智慧之人,就是极致的人。用一个极致的物对应一个极致的人,那不是圣人是什么?有人说他不是圣人,我可不相信。为什么呢?因为圣人能以自己的一颗心去体察万众之心,以自身去体察万众之身,以一物去洞察万物,以一世去洞察万世。
还因为圣人能用自己的心代替上天的意志,用口代替上天发言,用手代替上天劳作,用身躯代替上天行事。又因为圣人能上知天时,下通地理,中悉物情,洞察人事。还能统括天地,出入于造化之间,穿梭于古今,沟通表里,洞察人物。
唉!圣人并非每个时代都能效仿出现的,我没办法亲眼见到。即便我没办法亲眼见到,考察圣人的心迹,探究其本体,洞察其功用,即便历经亿万千年,也能用道理推知。有人告诉我说:'天地之外,另有天地万物,和我们所处的天地万物不同。’那我没办法知晓。
不只是我没办法知晓,圣人也没办法知晓。但凡说到'知’,是指用心去领悟而知晓;说到'言’,是指用口表达出来。既然内心都没办法知晓,嘴巴又怎么能说出来呢?用不可知的方式去知晓,这叫虚妄的知晓。用不可说的方式去言说,这叫虚妄的言说。我又怎么能跟随虚妄之人去做虚妄的知晓与言说呢!”
渔夫对樵夫说:“孔子曾说:'殷代沿袭夏朝的礼制,其中增减的内容是可以知道的;周代沿袭殷代的礼制,其中增减的内容是可以知道的。将来继承周代的朝代,即便历经百世,也是可以知道的。’既然如此,又何止百世呢!亿千万世,都能够推知。
人们都知道孔子之所以是孔子,却不知道孔子之所以成为孔子的原因,不想知道孔子之所以成为孔子就算了,要是一定想知道孔子之所以成为孔子的原因,除了从天地中寻找答案,还能去哪里呢?人们都知道天地之所以是天地,却不知道天地之所以成为天地的原因,不想知道天地之所以成为天地就算了,要是一定想知道天地之所以成为天地的原因,除了从动静中寻找答案,还能去哪里呢?
一动一静,难道不是天地间最为精妙的吗?而一动一静之间,难道不是天地人之间最为精妙的吗?由此可知,孔子之所以能穷尽天、地、人三才之道,是因为他行事不留痕迹。所以他说'我不想再多说了’,又说'天说什么了呢?四季照样运行,万物照样生长。’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?”
【解读】这段对话蕴含深邃的哲学思考。从人的感官与万物特性互动出发,阐述人之所以灵于万物,在于感官能感知万物形色声味,借体用关系点明人是万物之灵,圣人又是人中之最,凸显人的独特地位与圣人超凡的洞察、代天行事能力,构建起人、物、圣人的层级关系。面对天地之外未知世界,秉持理性,认为内心无法领悟、嘴巴无法言说的事物,强行知晓、言说就是虚妄,反映出不盲目臆测的务实观念,劝人立足可知去探索世界、理解道理。借孔子言论深挖圣人特质与天地规律,指出要从天地探寻圣人成因,从动静理解天地本质,强调孔子行事无痕、顺应自然,如同天不言而四时行、百物生,揭示圣人契合天地至妙、三才之道的高深境界,启发人从自然运转、天地根本特性去领悟圣人和天地的深邃智慧。
十二、“权变” 之辩
【原文】渔者谓樵者曰:“大哉!权之与变乎?非圣人无以尽之。变然后知天地之消长,权然后知天下之轻重。消长,时也;轻重,事也。时有否泰,事有损益。圣人不知随时否泰之道,奚由知变之所为乎?圣人不知随时损益之道,奚由知权之所为乎?运消长者,变也;处轻重者,权也。是知权之与变,圣人之一道耳。”
【译文】渔夫对樵夫说:“权变,真是意义重大啊!除了圣人,没人能将它的内涵穷尽。事物发生变化,而后才能知晓天地间的消长规律;懂得权衡,而后才能明白天下事的轻重缓急。消长,关乎时间的流转;轻重,关乎事情的状况。时间有顺逆,事情有增减。圣人要是不懂得顺应时间流转的顺逆之道,又从何知晓变化的缘由呢?圣人要是不懂得顺应事情增减的应对之法,又从何知晓权衡的要点呢?促使消长发生的,是变化;处理轻重之事的,是权衡。由此可知,权衡与变化,对于圣人而言,本就是同一类道理。”
【解读】这段话聚焦“权”与“变”,赋予二者极高地位,称唯有圣人能彻悟。先点明变化让人洞察天地消长,权衡助人知悉天下轻重,把时间的否泰、事情的损益与之关联,强调圣人需依循时势的不同状态,才能把握变化的根源、权衡的关键,最终说明权变一体,是圣人行事的重要准则,凸显顺应时势、灵活权变在圣人智慧与处事哲学里的核心地位,为理解古人眼中圣人和天地人事规律互动提供思路。
十三、“生死” 之辩
【原文】樵者问渔者曰:“人谓死而有知,有诸?”
曰:“有之。”
曰:“何以知其然?”
曰:“以人知之。”
曰:“何者谓之人?”
曰:“目耳鼻口心胆脾肾之气全,谓之人。心之灵曰神,胆之灵曰魄,脾之灵曰魂,肾之灵曰精。心之神发乎目,则谓之视;肾之精发乎耳,则谓之听;脾之魂发乎鼻,则谓之臭;胆之魄发乎口,则谓之言。八者具备,然后谓之人。
夫人也者,天地万物之秀气也。然而亦有不中者,各求其类也。若全得人类,则谓之曰全人之人。夫全类者,天地万物之中气也,谓之曰全德之人也。全德之人者,人之人者也。夫人之人者,仁人之谓也。唯全人,然后能当之。
人之生也,谓其气行,人之死也,谓其形返。气行则神魂交,形返则精魄存。神魂行于天,精魄返于地。行于天,则谓之曰阳行;返于地,则谓之曰阴返。阳行则昼见而夜伏者也,阴返则夜见而昼伏者也。
是故知日者月之形也,月者日之影也。阳者阴之形也,阴者阳之影也。人者鬼之形也,鬼者人之影也。人谓鬼无形而无知者,吾不信也。”
【译文】樵夫问渔夫说:“人们说人死后还有意识,有这回事吗?”
渔夫回答:“有。”
樵夫又问:“怎么知道是这样呢?”
渔夫说:“从人的生命状态来知晓。”
樵夫问:“什么叫做人?”
渔夫说:“眼、耳、鼻、口、心、胆、脾、肾的气息完备,这就叫做人。心的灵慧称作神,胆的灵慧称作魄,脾的灵慧称作魂,肾的灵慧称作精。心中的神通过眼睛发挥作用,就叫做视;肾中的精通过耳朵发挥作用,就叫做听;脾中的魂通过鼻子发挥作用,就叫做嗅;胆中的魄通过嘴巴发挥作用,就叫做言。这八样都具备,然后才称得上是人。
人,是汇聚了天地万物灵秀之气的。然而也有不完备的情况,各自追寻同类聚合。要是完全具备人类应有的特质,就叫做全人之人。这类完备的人,聚合了天地万物的中和之气,被称作全德之人。全德之人,就是人当中最杰出的。人当中最杰出的,也就是仁人。唯有全人,才能够担当得起这个称呼。
人活着的时候,叫做气在运行;人死了之后,叫做形体回归。气运行时,神魂相互交融;形体回归时,精魄留存世间。神魂往天上运行,精魄向地下返还。往天上运行,就叫做阳行;向地下返还,就叫做阴返。阳行的,就是白天出现、夜晚隐伏的;阴返的,就是夜晚出现、白天隐伏的。
所以知道,太阳是月亮的形体,月亮是太阳的影子;阳是阴的形体,阴是阳的影子;人是鬼的形体,鬼是人的影子。有人说鬼没有形体也没有意识,我不相信。”
【解读】这段对话围绕生死、人鬼展开独特探讨。先定义人是具备完整感官与脏器之气的存在,阐述心、胆、脾、肾对应的神、魄、魂、精如何借感官发挥作用,塑造出完整的人,又依完备程度区分出全人、全德之人、仁人,体现古人对理想人格从生理到品德的综合认知。提出生死关乎气行、形返,伴随神魂、精魄的动静,划分出阳行阴返,对应昼夜,用自然阴阳规律类比生死转换,融入循环往复的哲学观念,将生死现象与宏观阴阳秩序相连。类比日与月、阳与阴,推导出人鬼关系,视鬼为人的影子,否定鬼无形无知的说法,反映古人基于阴阳辩证思维,对死后世界大胆推测想象,拓展了传统生死观,蕴含对未知神秘领域的别样思考。
十四、“小人” 之辩
【原文】樵者问渔者曰:“小人可绝乎?”
曰: “不可。君子禀阳正气而生,小人禀阴邪气而生。无阴则阳不成,无小人则君子亦不成,唯以盛衰乎其间也。阳六分,则阴四分;阴六分,则阳四分。阳阴相半,则各五分矣。由是知君子小人之时有盛衰也。治世则君子六分。君子六分,则小人四分,小人固不能胜君子矣。
乱世则反是,君君,臣臣,父父,子子,兄兄,弟弟,夫夫,妇妇,谓各安其分也。君不君,臣不臣,父不父,子不子,兄不兄,弟不弟,夫不夫,妇不妇,谓各失其分也。此则由世治世乱使之然也。
君子常行胜言,小人常言胜行。故世治则笃实之士多,世乱则缘饰之士众。笃实鲜不成事,缘饰鲜不败事。成多国兴,败多国亡。家亦由是而兴亡也。夫兴家与兴国之人,与亡国亡家之人,相去一何远哉!”
【译文】樵夫问渔夫说:“小人可以被杜绝吗?”
渔夫回答:“不可以。君子秉持阳刚正气而生,小人秉持阴柔邪气而生。没有阴,阳就无法成就,没有小人,君子也无法成就,只是在这之中有盛衰的变化。阳气占六分,那么阴气就占四分;阴气占六分,那么阳气就占四分。阴阳各占一半,那就是各五分了。由此可知,君子与小人在不同时期会有盛衰变化。在太平盛世,君子占六分,君子占六分的话,小人就占四分,小人自然没办法胜过君子。
到了乱世就反过来了。君像君、臣像臣、父像父、子像子、兄像兄、弟像弟、夫像夫、妇像妇,这就叫各安本分;君不像君、臣不像臣、父不像父、子不像子、兄不像兄、弟不像弟、夫不像夫、妇不像妇,这就叫各失本分。这都是由世道是治还是乱造成的。
君子常常行动胜过言语,小人常常言语胜过行动。所以世道太平的时候,笃实的人就多;世道混乱的时候,粉饰作伪的人就多。笃实之人很少有办不成事的,粉饰作伪之人很少有不把事办砸的。事情办成国家就兴盛,事情办砸国家就灭亡。家族也是因此而兴亡的。使家族、国家兴盛的人与导致国家、家族灭亡的人,相差是多么大啊!”
【解读】这段对话蕴含丰富的社会哲学思想。以阴阳理论解释君子与小人的存在,认为二者相互依存,如同阴阳缺一不可,且随时代变迁有盛衰交替,否定彻底消除小人的可能性,反映出一种辩证看待人性群体的观念,提醒人们正视社会多元性。点明世道治乱决定社会风气,治世里人们各安本分,君子占优,行事笃实;乱世则秩序崩坏,小人得势,人们虚浮作伪。凸显良好世道对端正风气、成就事业的关键作用,也暗含对治世的向往。区分君子、小人言行风格,笃实重行的君子成事兴国,言过其实的小人败事亡国,借此强调个人行事风格影响家国命运,劝诫人们秉持务实态度,莫学小人浮于表面,为个人与家国发展敲响警钟。
十五、“才正不正” 之辩
【原文】樵者问渔者曰:“人所谓才者,有利焉,有害焉者,何也?”
渔者曰:“才一也,利害二也。有才之正者,有才之不正者。才之正者,利乎人而及乎身者也;才之不正者,利乎身而害乎人者也。”
曰:“不正,则安得谓之才?”
曰:“人所不能而能之,安得不谓之才?圣人所以异乎才之难者,谓其能成天下之事而归之正者寡也。若不能归之以正,才则才矣,难乎语其仁也。譬犹药疗疾也,毒药亦有时而用也,可一而不可再也,疾愈则速已,不已则杀人矣。平药则常日而用之可也,重疾非所以能治也。能驱重疾而无害人之毒者,古今人所谓良药也。
《易》曰:'大君有命,开国承家,小人勿用。’如是,则小人亦有时而用之。时平治定,用之则否。《诗》云:'它山之石,可以攻玉。’其小人之才乎!”
【译文】樵夫问渔夫说:“人们所说的才能,有的带来益处,有的却带来害处,这是为什么呢?”
渔夫回答:“才能本身是一样的,利害却有两种情况。有正当的才能,也有不正当的才能。正当的才能,对他人有利,最终也对自身有益;不正当的才能,利于自身却会伤害他人 。”
樵夫问:“不正当的,怎么还能称作才能呢?”
渔夫说:“别人做不到的事他能做到,怎么能不称作才能呢?圣人之所以觉得才能难得,是因为能够成就天下之事,同时又将事情引向正道的人太少了。要是不能把事情引向正道,虽说有才能,却很难说他有仁德。这就好比用药治病,有毒的药有时候也会用到,用一次可以,不能多次用,病好了就得赶紧停用,不停用就会害死人。平和的药平日里就可以常用,不过对付重病就没法治愈了。既能治好重病又没有毒害的药,就是古往今来人们所说的良药。
《易经》上说:'天子颁布命令,分封诸侯、大夫,小人不可任用 。’如此看来,小人有时候也会被任用。在时局平稳、天下安定的时候,任用小人就不行了。《诗经》里讲:'别的山上的石头,可以用来雕琢玉器。’这说的大概就是小人的才能吧!”
【解读】这段对话深入剖析了“才”的两面性。明确指出才能有正当与不正当之分,正当才能利他利己,不正当才能利己害人,打破人们对才能单一的正向认知,引导从道德维度去审视才能的运用。承认不正当的能力也算才能,因为它展现出常人不及之处,但强调有能缺德难称仁人,就像毒药虽能治病却有危害,借此批判有才无德现象,凸显品德对才能的制衡。借经典语句,表明小人之才在特定动荡局势下或有可用之处,但太平时期绝不可用,如他山之石偶尔能为我所用,却不能忽视其本质,为用人者权衡利弊、区分时势选人提供思路,蕴含用人智慧与道德考量。
十六、“择用” 之辩
【原文】樵者谓渔者曰:“国家之兴亡,与夫才之邪正,则固得闻命矣。然则何不择其人而用之?”
渔者曰:“择臣者,君也;择君者,臣也。贤愚各从其类而为。奈何有尧舜之君,必有尧舜之臣;有桀纣之君,而必有桀纣之臣。尧舜之臣,生乎桀纣之世,桀纣之臣,生于尧舜之世,必非其所用也。虽欲为祸为福,其能行乎?夫上之所好,下必好之。其若影响,岂待驱率而然耶?
上好义,则下必好义,而不义者远矣;上好利,下必好利,而不利者远矣。好利者众,则天下日削矣;好义者众,则天下日盛矣。日盛则昌,日削则亡。盛之与削,昌之与亡,岂其远乎?在上之所好耳。夫治世何尝无小人,乱世何尝无君子,不用则善恶何由而行也。”
【译文】樵夫对渔夫说:“国家的兴亡,以及才能的正邪,我已经听您讲明白了。既然如此,为什么不精心挑选合适的人来任用呢?”
渔夫回答:“挑选臣子,是君主的职责;挑选君主,是臣子的分内事。贤能与愚昧的人各自依从同类来行事。为什么有尧、舜这样的君主,就必然会有尧、舜那样的臣子;有桀、纣这样的君主,就必然会有桀、纣那样的臣子呢。尧、舜的臣子,要是生在桀、纣的时代,桀、纣的臣子,要是生在尧、舜的时代,肯定不会被任用。即便他们想要制造祸端或者带来福运,又怎么能够实行呢?上位者喜好的东西,下位者必定也喜好,就如同影子跟随形体、回声紧随声音一样,哪里还需要驱使督促才会这样呢?
上位者崇尚道义,下位者必然也崇尚道义,那些不讲道义的人就会远离;上位者追逐私利,下位者必然也追逐私利,那些不追逐私利的人就会远离。追逐私利的人多了,天下就会一天天衰败;崇尚道义的人多了,天下就会一天天兴盛。一天天兴盛就会繁荣昌盛,一天天衰败就会走向灭亡。兴盛与衰败,昌盛与灭亡,距离难道很远吗?全在于上位者的喜好罢了。太平盛世怎会没有小人,乱世又怎会没有君子,关键是用不用他们,不用的话,善恶又怎么能表现出来呢。”
【解读】这段对话聚焦用人与治国。点明君臣之间存在双向选择,君择臣、臣亦择君,而且贤愚各自“物以类聚”,特定臣子适配特定君主,跨时代则难以施展,暗示用人要契合大环境与双方特质。着重强调君主喜好的示范作用,如影随形般带动臣子风气,义利导向不同,会使天下走向盛昌或衰亡,凸显君主品性、追求对国家走向的关键引领,劝诫君主当崇义弃利。指出无论盛世乱世,善恶两类人都存在,关键在是否启用,说明用人策略直接决定善恶行径能否得逞,侧面督促执政者善用用人权,为营造良好社会风气、稳固国家兴衰把关。
十七、“善恶” 之辩
【原文】樵者曰:“善人常寡,而不善人常众;治世常少,乱世常多,何以知其然耶?”
曰:“观之于物,何物不然?譬诸五谷,耘之而不苗者有矣。蓬莠不耘而犹生,耘之而求其尽也,亦未如之何矣。由是知君子小人之道,有自来矣。君子见善则喜之,见不善则远之;小人见善则疾之,见不善则喜之。善恶各从其类也。
君子见善则就之,见不善则违之;小人见善则违之,见不善则就之。君子见义则迁,见利则止;小人见义则止,见利则迁。迁义则利人,迁利则害人。利人与害人,相去一何远耶?
家与国一也,其兴也,君子常多而小人常鲜;其亡也,小人常多而君子常鲜。君子多而去之者,小人也;小人多而去之者,君子也。君子好生,小人好杀。好生则世治,好杀则世乱。君子好义,小人好利。治世则好义,乱世则好利。其理一也。”
钓者谈已,樵者曰:“吾闻古有伏羲,今日如睹其面焉。”拜而谢之,及旦而去。
【译文】樵夫说:“善良的人常常很少,而不善良的人常常很多;太平的世道常常少见,混乱的世道常常常见,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?”
渔夫回答:“观察世间万物,哪一样不是如此呢?就拿五谷来说,认真耕种了,可还是有长不出苗的情况。蓬草、莠草即便不耕种,依旧生长,就算费力去铲除,也很难除尽。由此可知,君子与小人的处世之道,由来已久。君子看见善事就感到欣喜,看见不善之事就远远避开;小人看见善事就心生嫉妒,看见不善之事却很高兴。善恶各依其类。
君子见到善事就主动靠近,见到不善事就避开;小人见到善事就避开,见到不善事反而凑上去。君子见到义举就追随,见到利益就止步;小人见到义举就止步,见到利益就趋附。追随义举能造福他人,追逐利益则会伤害他人。造福他人与伤害他人,差距是多么大啊!
家族与国家是一样的道理,家族或国家兴盛的时候,君子往往居多,小人往往很少;家族或国家衰败的时候,小人往往居多,君子往往很少。君子多了,离开的是小人;小人多了,离开的是君子。君子爱惜生命,小人喜好杀伐。爱惜生命,世道就太平;喜好杀伐,世道就混乱。君子崇尚道义,小人追逐利益。太平世道崇尚道义,混乱世道追逐利益。道理是相通的。”
渔夫说完,樵夫说:“我听说古代有伏羲,今天跟您交谈,就好像亲眼见到伏羲一样。”樵夫向渔夫拜谢,等到天亮就离开了。
【解读】这段对话探讨善恶与治乱现象。借五谷、杂草生长状况类比,说明君子、小人之道古已有之,难以改变。君子、小人对善恶秉持迥异态度,前者好善远恶,后者嫉善喜恶,致使善恶人群分布失衡,天然形成善人少、不善人多的局面。对比君子、小人面对义利时的不同选择,君子迁义止利、利人,小人迁利止义、害人,凸显二者本质区别,也解释乱世逐利、治世尚义的风气成因,为理解社会风气走向提供人性角度依据。把家国兴衰同君子、小人数量挂钩,兴盛时君子多、小人少,衰败时反之,且点明二者喜好对立,君子好生、好义促成治世,小人好杀、好利引发乱世,揭示社会兴衰背后的人事关键因素,蕴含劝人从善、崇义的道德劝诫与治国理政智慧。樵夫最后把渔夫比作伏羲,足见其钦佩,侧面烘托渔夫言论的精妙深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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